长桑慧萍就地趴下,将脸贴在地面上,喘了两口粗气,便调转身躯,爬到欧阳伊贺身旁,探其脉搏,微弱尚存。长桑慧萍从怀里取出一颗夜明珠,放置在洞穴墙壁凹处,整个洞穴瞬间亮堂,借着亮光,长桑慧萍掏出随身携带的丹药袋,取出三颗金丹,掰开欧阳伊贺白如蜡纸的嘴,将一颗金丹塞进嘴内。欧阳伊贺已经失去咀咽的意识,长桑慧萍只能推拿一番,加上水服,勉强让金丹流进欧阳伊贺腹内。如此三次,让欧阳伊贺将三颗金丹全部吞下。长桑慧萍知晓金丹的疗效,只要欧阳伊贺生命力顽强一些,十二个时辰内,就不会到阎王殿报道。长桑慧萍自身真气已所剩无几,勉强还能缓慢地在自我体内回旋,假如真要强行外输救欧阳伊贺,怕是成效不大,反而会让自己陷入危险。长桑慧萍保持住了冷静,自己安全了,才能有机会救下欧阳伊贺。
长桑慧萍环顾四周,默默记下洞内结构后,将夜明珠收起,装进怀内,让洞穴恢复了黑暗。不到特殊情况,洞穴要保持它本有的黑暗。
外面的天色暗了下来,伴随黑暗来临的还有一声响彻云霄的雷声,雷声之后,远处传来了震耳的马蹄声。长桑慧萍躺下,静静地听着马蹄声,约莫十几分钟内,雷声又响了几次,马蹄声也到了近处,掺杂着人的言语咒骂声。长桑慧萍翻过身子,爬到洞穴口。洞穴口没有被石块完全堵住,留了一个如核桃般大小的缝隙,这真是美中不足的一个天然出气孔。长桑慧萍借着出气孔向外看去,从这里可以看到很大面积的战场狼藉。长桑慧萍看了一眼,心中不由得吸了一口凉气。长桑慧萍眼中望不到边铁骑,踏着尸体而过,不是无路可走,而是故意践踏,这就是他们清除战场对待假死重伤未死的一个方法,骑兵过后,满山遍野整齐并列的步兵,他们动作一致,让已经死去的尸体又死了一遍。
苍天都看不惯他们的行为,又一个响彻云霄的巨雷,大雨随即倾泻而下。
老天下它们的大雨,兵卒依旧做他们该做的事。
长桑慧萍不愿看下去,倒退爬到欧阳伊贺身旁,慢慢地睡去。
大雨下得好,洗去了长桑慧萍来去和拉石块的痕迹,慢慢冲刷下来的泥土,同洞穴口的石块想融合,慢慢变成了一种自然。
大雨下了一夜,那些该死的却没有死的魑魅魍魉也折腾了一夜,长桑慧萍也睡了一夜,这一夜,她一动未动,仿佛已经死了,她太累了,受了重伤的身体累,失去亲人的感情累,要不是身边还躺着一个不一定能活下来的亲人,她将彻底崩溃。
长桑慧萍醒来,由于长期处在黑暗中,视觉不再一塌糊涂,多少好了那么一点。夜明珠一般都不能拿出来,以免洞穴内的光亮折射到外面。核桃般大小的出气口又在背阴处,射进来的光也只能让洞口有一丝明亮,对洞穴内部起不了多大作用。长桑慧萍对光亮没多大要求,更不祈求。
长桑慧萍伸手慢慢摸索到欧阳伊贺的胸口,试探到欧阳伊贺的心跳比之前强了一些,长桑慧萍轻吁了一口气,理论上认为欧阳伊贺死不了了。长桑慧萍翻身摸索到一个牛皮水壶,摸索着给欧阳伊贺喂了几口水后,俯身爬到洞穴口,借着出气口看看外面的情况。
天空晴朗干净,地面却分不清是泥泞还是烂了的肉体,一股腥臭味扑鼻而来,长桑慧萍不由地泛起一阵恶心。
地面已无骑兵,步兵也都刀剑归鞘,替代的是一只只铁锨类的器具,几十人围成一个圈子卖力地挖掘土坑,没有多言者,都在拼了命地干,都想赶快离开这里。漫山遍野都是。有的大坑已经挖好,分工好的士兵两人一组抬着尸体丢进坑内。三五个将领站在坑边,认真做着记录。他们只负责掩埋他们的人。
布衣人,也就是江湖人。江湖布衣人将死了的江湖布衣人或背或抱,按门派分置到一起,也顾不得死者在派中的地位如何。门派越大,堆积的尸体就越多。每派尸堆前都有专业的人记录,某些门派死绝了,也有人代笔。他们要将尸体火化。
摩尼星月教死了的人,也有人收尸,待遇同朝廷兵卒,朝廷江湖各派人做了更认真的记录。
长桑慧萍看了一会便知晓了这些事后的安排,她不愿在洞口停留,退爬回了洞穴深处。她仰躺着,看着看不清的石顶,对自己昨天过早地选择放弃寻找丈夫和姐姐产生了忏悔,她任由两行泪水顺着眼角流下,不去擦拭。这份痛苦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,现实还是现实,假设始终都是假设。长桑慧萍很明确,就是当时自己抛下欧阳伊贺,拼了命地往前赶,哪怕能赶上鏖战厮杀,她的作用也有限,不会救下任何一个人,自己也会死在那里。
七天,漫长的七天。
七天后的长桑慧萍仿佛变了一个人,容貌上一下子老了十岁,憔悴不堪,满脸污垢,心理上则成熟了,不再对美好的生活幻有憧憬,只要能活着,那就是最好。
欧阳伊贺冷不防地开口说话了,他第一句话问道:“你是谁?”
长桑慧萍没有惊喜更没有惊讶,表情平淡,她知道欧阳伊贺恢复的进度,今天或者明天,便能开口说话,她回复道:“是我?”
欧阳伊贺惨淡一笑,道:“真没有想到,救我的会是你?”
长桑慧萍道:“我也没有想到,我救下的会是你?”
欧阳伊贺道:“白鬼魅呢?”
长桑慧萍道:“不知道。”
欧阳伊贺道:“你本是来救他的?”
长桑慧萍道:“还有长桑红敏。”
欧阳伊贺沉思一下,道:“你姐不在山上。”
长桑慧萍道:“你留了一手。”
欧阳伊贺道:“她没必要来送死,况且孩子还小。”
长桑慧萍道:“这就是你们所谓的男人,所谓的大侠,留下孤儿寡母,做你们认为意义伟大的事,其实都是狗屁。”
欧阳伊贺道:“想想也是。”
长桑慧萍道:“我姐没事,这总是一件高兴的事。你现在还恨不恨白鬼魅,他刺了你最重的一剑。”
欧阳伊贺道:“我要是杀了白鬼魅,你会恨我吗?”
长桑慧萍道:“谁杀了我的丈夫,我都会恨他。”
欧阳伊贺道:“这一战,我死在谁的手上,都一样。他对我已经很好了,已经手下留情了。”
长桑慧萍道:“你就是恨他,怕也是没有机会当面骂他了。”
欧阳伊贺长叹一声,久久说道:“这场大战后,中原大地会是太平盛世一百年,还是更糟糕呢?”
长桑慧萍怒道:“你现在竟关心这些,你难道不想知道,你的兄弟怎么样了。”
欧阳伊贺发出微微惨淡的笑声,道:“还能怎样,我或许是最幸运的一个,我的幸运是遇到了你,假如不是你,我根本就没有活下来的可能。”
长桑慧萍道:“真如张道长说的那样,一开始,你们便意料到了结果。”
欧阳伊贺道:“张远桥?”
长桑慧萍道:“你知道江湖和朝廷的布阵?”
欧阳伊贺道:“我只是猜疑,但应该差距不大。我要是他们的掌舵人,也会安排数个顶尖高手守在重要道路上,阻杀摩尼星月教的探子。”
长桑慧萍道:“他们也会阻杀你们。”
欧阳伊贺道:“有这个安排,但阻杀我们的机会渺茫。”
长桑慧萍道:“因为你们活不到他们面前。”
欧阳伊贺沉默了,闭上双眼,他感觉到了疲惫。